第四十六回到第五十回~
(第四十六回)
  
  二哥最引人注目一是他的紅臉,再一個就是他的鬍子。

  二哥的鬍子足足有二尺長,而且特別順,不跟我似的,亂蓬蓬的都找不到嘴。當年二哥在曹營的時候,上朝的時候皇帝看見了,忍不住讚了一句:真乃美髯公也!雖說當時的皇帝只不過是一個擺設,但畢竟也是皇帝,說的話都是金口玉言,於是美髯公這個稱號不徑而走,天下皆知。

  二哥對自己的鬍子異常的珍愛,每日都要細心地梳洗理順,一般人洗臉很快就完事了,二哥洗一次要半個時辰。每到冬天,他還要給鬍子戴一個特製的口袋,兩邊有繩繫在脖子後。因為冬天氣候乾冷,鬍子特別容易掉。

  不過二哥由於名氣大,走到哪裡都有百姓夾道觀看,更有頑童衝上來撕扯鬍鬚,按說鬍子掉幾根沒什麼,可到了二哥這個年齡,當真是掉一根少一根了,於是二哥走到哪裡一般都左有周倉右有關平,他們不是保護二哥,而是保護二哥的鬍子。

  說起來也好笑,有一天吃飯,我看著二哥的鬍子忽然想到一個問題,於是就問二哥:你睡覺的時候是把鬍子放在被子裡面還是外面啊?

  二哥愣了一下,歪著頭想了半天,然後說:我還真沒注意呢,你等我今晚回去留意一下明天告訴你。

  第二天一早,我發現二哥的眼睛紅紅的,我嚇了一跳,連忙問他:怎麼了?是不是嫂子死了?二哥白了我一眼:死了還省心呢,還不是怪你,昨天問的那個事,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上了心,居然發現我把鬍子放在被子裡面也不舒服放在被子外面也不舒服,折騰了一晚上也沒睡著。

  竟然有這種事?我忍不住哈哈大笑,正這時,軍師來了,他聽完以後也忍不住笑了,然後對二哥說:雲長啊,我給你講個故事,說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一起過河,恰巧遇到一個女人也要過河,女人都是三寸小腳,過河不方便,於是小和尚就猶豫了,因為出家人是不近女色的,但出家人又要以慈悲為懷,正猶豫呢,忽見老和尚挽起褲腿背起女人就走。等過了河,一路上小和尚都在想著這件事,最後終於忍不住問道:師傅,剛才那個女人……老和尚微微一笑說了一句:我都已經放下了,你還放不下?

  軍師講完了以後我和二哥都有點納悶,這跟鬍子有什麼關係?軍師接著對二哥說:你睡不著是因為心裡想著鬍子的事,其實放在裡面放在外面都是個習慣的問題,你這一追究,反而覺得不舒服了。你索性把它放下,今晚回去倒頭就睡,什麼都不要想,早晨起床時你再看鬍子在外面還是裡面。

  二哥連聲稱是,眉開眼笑地走了。
  
  晚上我抱著酒罈子即將入睡的那一刻,想著軍師白天講的那個故事,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明白了一件事:一個人最嚴重的病不是絕症,而是心病;一個人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,而是自己。

(第四十七回)

  在我成年了以後,周圍開始有很多人信一個人,家中供奉著他的名字:大賢良師張角。傳說中張角得到神仙親授的一本《太平要術》,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,每到一處便散施符水,可以治百病。在很短的時間裡手底下聚集了十幾萬信徒,於是便開始造反,口號是「蒼天已死,黃天當立」。個個頭戴黃巾,稱為黃巾軍。打起仗來,個個身上貼滿畫符,口中唸唸有詞,當真是勇猛無比。後來大哥和我們便是因破黃巾軍而揚名天下的,這是我始料未及的。

  後來漢中出了個張魯,他父親據說也是個世外高人,平日裡畫點符,然後到處傳教,凡入教者須交五斗米,於是朝廷稱之為米賊。漢中號稱魚米之鄉,果然富足,很快他的手下也有十幾萬人,不過他沒造反,只是在漢中一帶稱王,朝廷也嫌路途艱辛沒有派兵討伐。等大哥進川以後,曹操出兵把張魯給滅了。

  張角和張魯在很多人眼中都是神一般的人,而朝廷卻說他們是裝神弄鬼。後來證明他們的確不是神,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追隨他們呢?

  子龍說,要想成事必須找個藉口,喝了一口水以後接著對我說:這麼說吧三哥,你走在大街上肯定不是見到一個人就打吧?至少他踩了你一腳或者他瞪了你一眼。這跟造反的道理一樣,老百姓吃不上飯必然要反,但一定要有個藉口,比如張角的天平要術,比如張魯的五斗米。

  聽子龍這麼一說,我忽然想起小時侯聽大人說書,最常說的就是高祖斬白蛇起義的故事。說書的說高祖本來就不是凡人,而是一條龍,還是紅顏色的龍。說他喝多酒的時候身上有龍顯現出來,我懷疑那可能是青筋,不過人家說的煞有其事栩栩如生,還說什麼他斬了白蛇以後,一個老太太當街而哭道:我兒白帝子,被赤帝子殺了。這擺明了真龍天子的意思嘛,不過後來他真的當了皇帝,便不是真龍也是天子了。

  按子龍的意思,這高祖當年斬白蛇也是個幌子了?忍不住又接著想了下去,如此說來,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,孫權的世居江東,大哥的漢室宗親,都只不過是他們拉攏人心的幌子?

  想到這裡我隱隱有些不安。當年高祖起事成了,於是他被稱為高祖,張角則是亂黨。這便是軍師經常說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吧?

  那大哥會是王還是寇呢?這大概要等很多年以後才有人做結論吧?反正我是看不到了。很多人的一生都可以蓋棺定論,但有些人則蓋上去又被挖出來然後再蓋上去。

  由此說來,其實做個普通人挺好的,至少死後很安寧。
  

(第四十八回)
  
  我總喜歡跟別人講那個關於小草發芽的故事,因為總有人問我為什麼脾氣如此暴躁。可幾乎沒有人聽完以後明白我的意思,或許是我的表達能力太差了。

  有時候我搞不懂人活在這世上的意義,更搞不懂人和人之間的關係。比如大哥和二哥。軍師說,子非魚,安之魚之樂?可大哥又說,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魚之樂?

  我既不是魚,也不是大哥,因此我什麼樂都不知道,我只知道當第三碗酒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我彷彿成了仙。

 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就是尋找樂趣的。子龍對我說。

  可樂趣在哪裡呢?除了喝酒,我到哪裡去找樂趣?

  我看著子龍不辭辛苦地去山上採野花準備送給他新泡的妞;我看著魏延跟黃忠永不疲倦地鬥嘴;我看著大哥和二哥相視而笑;我看著軍師衣衫凌亂地被夫人推出門外;我看著馬超面帶微笑地與士兵聊天;我看著阿斗趴在地上觀察螞蟻;我看著張苞咧著嘴鬥著蛐蛐。我突然發現我很寂寞。

  他們說寂寞是高手的一種境界,是那種天人合一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境界。可我不是高手,但同樣寂寞。一個人獨處時的寂寞不可怕,可怕的是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到了寂寞。

  我信步來到街上,漫無目的地走著,不知不覺出了城,又走了一會兒,看到前面有座獨木橋,橋中間站了兩個人,一個背著一捆柴,腰裡別著把斧子,看起來是個樵夫。另一個則挑著一副擔子,看起來像是個挑夫。兩個人就那麼面對面站著,一動不動,誰也不讓誰。

  我覺得有點意思,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,看看到底是誰先認輸。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,兩個人的臉上都見汗了。又過了一柱香,身子都有點搖晃了。正在這時,突然一個人一路小跑地趕過來,沖那個樵夫喊道:二郎,快回家,你媳婦生了!那樵夫聽完以後身子沒動,嘴上說道:不行啊,爹,我眼看就要贏了啊。卻見後來的那個人走過去說:來,把柴給我,我替你背著繼續,你趕緊回家看孩子去。這時那挑夫發話了:慢著,這不公平,你等著,我也回家叫我爹去。

  後來他們到底誰贏了我也沒看,但著實讓我的心情變得愉快了很多,快中午了,我得回去吃飯了。回到城裡,聽說大哥中午請客,連忙趕過去,見眾人已經坐好了等著開飯了,於是我也找了個座位坐下。吃飯的時候,魏延伸手夾了一個雞翅膀,不巧沒夾住,掉在地上了,子龍在邊上開口了:我說魏延,你喜歡吃雞翅膀也用不著藏一塊吧?你以為你藏在桌子下面我們就不跟你搶了?魏延愣了一下居然反應奇快:沒看我用腳輕輕踩著呢?你們搶不去的!嘿嘿……於是滿桌的人一起哈哈大笑。

  從飯桌上下來,我突然發現我的心情好得要命,於是明白,生活中總有一些樂趣等你去發現。你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快樂,但你可以努力把自己的心情調節到最接近快樂的那種狀態。

(第四十九回)
  
  蜀中氣候潮濕,一年內難得見到幾次太陽,來之前聽人說蜀中的狗見到太陽都會感到很奇怪,以為是什麼怪物,不停地朝太陽狂叫。乍一聽像是誇張,不過來了以後才知道確有其事。

  連著下了幾天的雨,好容易盼到雨停,卻只能隔著灰色的雲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太陽,即使這樣也很難得了。子龍來約我出去飲酒,據說城東新開了一個館子,那裡有道魚頭做得不錯,於是我倆都換了便裝,沒騎馬也沒帶隨從,說著話溜溜躂達地步行過去。

  快到了的時候,忽見一家門口晾了一床褥子,中間有一大片黃色的痕跡,想來是家中小孩尿床所致。我和子龍不禁相視一笑,走過去後子龍突然又返回去,站在那裡又端詳了一會,我覺得有點奇怪,卻見子龍笑道:三哥,你過來看,這象不象西蜀地形圖?我走近了仔細看了一下,忍不住哈哈大笑,果然很像!

  說起西蜀地形圖來,忍不住要說起一個人,此人姓張名松,是個土生土長的成都人,當初在劉彰手下官居別駕。提到這個人總讓我想起
彌衡彌衡是大腦袋細脖子長得挺嚇人,張松是五短身材,尖嘴猴腮,獐頭鼠目,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是哪個馬戲團裡跑出來的猴子。當年我見彌衡的時候想下馬揍他一頓,而我第一次見到張松時真想朝他臉上踹一腳。

  就是這個張松,當年揣著一張西蜀地形圖東奔西走,先到曹操那裡准備把西川推銷給曹操,結果差點讓曹操給殺了,後來遇到了大哥,於是西川四十一州都歸了大哥。

  說起張松見曹操跟
彌衡有點相似之處,彌衡是裸衣擊鼓罵曹操,張松沒那麼大的膽,但同樣沒給曹操好臉色。先是出言頂撞,後來曹操領他去看兵馬演習,想借此震一震張松,沒想到張松不以為然,整個演習過程都是斜著眼看下來的(他眼睛本來就不正,想不斜眼的話需要把脖子轉好大的一個角度)。曹操有點惱火,嚇唬張松道:我的大軍所到之處,戰無不勝,攻無不取;順我者生,逆我者死。張松連連點頭說:是啊,曹丞相戰必勝,攻必取,我早就聽說了。比如濮陽攻呂布之時,宛城戰張繡之日;赤壁遇周郎,華容逢關羽;割須棄袍於潼關,奪船避箭於渭水。這都是無敵於天下的事啊。這下可把曹操給氣壞了,因為曹孟德一生打過很多勝仗,但也有幾次慘敗,差點兒連命也丟了。張松列舉的,恰恰是曹操一生處境最狼狽的幾次。當下就要把張松給砍了,幸虧楊修攔阻才暫時把張松的腦袋留在他的脖子上。

  
彌衡當年是持才傲物,張松雖說也有才,一目十行過目不忘,驚得曹操連他的孟德新書都燒了。但張松這麼張狂卻不僅僅是自持有才,更重要的是他懷裡有張西蜀地形圖啊,西川四十一州畫得清清楚楚,有了它取西蜀不過是囊中取物,所謂奇貨可居,因此張松目空一切。誰想到曹操也是個吃生肉的主兒,雖說當時曹操剛在赤壁被燒了個鬚眉皆無,但曹操自命丞相坐鎮許都,視天下皆為囊中之物,想來是不會為了區區四十一州而低三下四地去巴結張松的。其實張松的許都之行很失敗,表面上的任務是想讓曹操幫忙攻打張魯,暗地裡的目的是想把西川獻給曹操弄個官做做,到頭來卻是一無所獲。要不是後來遇到了大哥,他還得揣著圖灰溜溜地回去做他的別駕。

  按說現在我們坐在成都城裡喝酒吃菜有張松的功勞,但實際上當年張松一出成都大哥就派人盯著他呢,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大哥的掌握之中,所以很多看起來偶然的事情其實都是必然的。
  
很多人說當年曹操冷落張松的主要原因是厭惡他的長相,這或許只是推測,但不能不說人的儀表有時候的確很重要,比如剛才向我們推薦魚頭的那個店小二,如果他能把牙縫裡的菜葉子和指甲裡的黑泥清理一下,或許我們就不會換飯店了。

(第五十回)
  
  曹操前不久剛剛病死,這個人一生的故事太多,我不想一一訴說,反倒想提一提曹操的兒子們。

  曹操生性風流,大小老婆無數,因此兒子也頗多,有很多都默默無聞,不為人知,但出來混的幾個卻都天下聞名。

  曹操的長子叫曹昂,乃曹操的原配劉夫人所生,後由二房丁夫人養大成人。長得一表人才,雖無什麼過人之處,卻也中規中矩。由於是長子,所以理所當然地應該成為曹家王朝的繼承人。可惜死的太早,他的死也比較冤。當年曹操南征張繡,繡不戰而降,本來是件挺好的事,沒想到曹操竟然看中了張繡的嬸嬸,強行拉回營中與之作樂,張繡大怒,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襲曹營,如果不是曹昂把自己的馬給了曹操的話,曹操早已是個死人了,而曹昂也被亂箭射死。當然說起來當時還有一個比曹昂更冤的,那就是曹操的貼身
保鏢典韋。主子在裡面行樂,他在寒風中守夜,喝了點小酒,吃飯的傢伙雙鐵戟竟然被人偷走了,弄了把單刀使不慣,最後沒辦法抓了兩個屍體當雙鐵戟來用,最後被射得跟一隻大刺蝟似的。
  曹昂的死使得一人很高興,這便是曹操的另一個兒子曹丕。因為曹昂死了曹丕便是長子。曹丕是個人才,聰明絕頂,見識過人,其文治武功十倍於曹昂,按說合理地成為繼承人曹操應該很開心,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。因為曹操還有一個更加優秀的兒子,這便是赫赫有名的曹植。曹子建的文章名滿天下,當年火燒赤壁之前,軍師曾經拿著曹植的一篇文章去戲弄周瑜,裡面有一句「攬二喬於東南兮,樂朝夕之與共」,軍師說這裡的二喬便指周瑜和孫策的老婆,把周瑜差點給氣死。其實後來軍師說這不是曹植的原文,原文是什麼「連二橋於東西兮,若長空之鎖殊」,不過軍師也順便說了一句,說曹子建的文章天馬行空,有著空前絕後的想像力。

  由於曹丕和曹植都這麼優秀,曹操歡喜之餘還有點犯愁,因為只能選一個作為繼承人,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。其實這個問題本來不是什麼問題,倘若曹操最小的那個兒子不夭折的話。那個夭折的天才兒童叫曹沖,曹沖七歲稱象,滿朝皆驚!曹操一生中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兒子,可惜天妒英才,曹沖十三歲便生一場重病死了。當時曹操痛不欲生,曹丕在旁邊勸父親節哀,曹操悲痛之餘竟然說了這麼一句:此吾之不幸,而汝之大幸也!意思也就是說,如果曹沖不死的話你的一切都是他的。

  上面說的幾個基本都是文人才子,而曹操卻還有一個學武的兒子曹彰。一臉黃須,氣力驚人,人稱「黃須兒」。這個傢伙的確有倆下子,據說當年曾經手搏猛虎,最後拖著老虎的尾巴倒著走,老虎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。曹操對這個兒子也是很喜愛,當年在渭河遇到馬超的時候,馬超勇冠三軍無人能敵,曹操忍不住想起了曹彰,說了一句:吾兒若在此,倒可以跟馬超鬥上幾回。

  曹操在我眼中一直以來是一個壞人的形象,不過聽說他的死訊,竟然忍不住有一些失落。之所以提到他的這些兒子,是想從一個側面來描述一下曹操。人們常說,龍生龍鳳生鳳,老鼠的兒子會打洞。倘若只有一個兒子出類拔萃,或許是偶然,但曹操的兒子個個都如此優秀,僅從家教這方面來說,不由得讓人對曹操肅然起敬。

  聽手下人來報,說曹丕已經自立魏帝,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。忍不住有些感慨,曹操一生挾天子以令諸侯,卻終未篡權,現下他屍骨未寒,他的後代已經稱王稱帝了。而子龍最近幾天則一直在念叨曹操生前的一句話:設使天下無有孤,不知當幾人稱帝,幾人稱王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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